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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5.
肖時欽不知道從哪裡開始，何況他覺得自己的事並沒有那麼曲折離奇，自然也就不好聽。可是他出乎意料地沒法拒絕孫翔，甚至覺得、通通告訴這個人也沒什麼大不了。他張了張嘴，組織語言難得需要時間，還好孫翔並不開口催促。
半晌，肖時欽才說，「我也沒想過我會成為職業選手。」
有些人總想不到未來他會成為一名電競選手。看著不是那個性子，但他偏偏走上這條路，而且做得極好。比方說田森，身材魁梧，看著像運動選手或健身房教練；又好比張新杰，看著是學霸，結果骨子裡天生要是霸圖的人；再說說蘇沐橙，甚至還想做個葉修身後跑龍套的。
最後再看到肖時欽。
「初中那時候，榮耀這款遊戲出來，我沒有興趣。」肖時欽也從初中起頭，雖然他和孫翔的年紀差永遠是死的，那會兒孫翔還在小學玩呢。可他一細想，好像很多源頭都是從青春期起始的。
「我沒有特別喜歡讀書，可是那時候也只知道讀書。翹課之類的事一次都沒做過，就這樣很平常的畢業、用中考成績上了高中。」肖時欽連中考成績都想不起來，只是憑著印象去推動記憶，「一進去導師就要我們想好，高考的目標在哪裡……我是念升學學校，壓力很大。雖然不是特別頂尖的學校，可是課業逼得很緊。我大概知道自己比較喜歡理科，所以就試著往這方向念。」
「小事情別怕，我文科理科一樣爛，英文只會How are you。」
「你現在能懂GG和PK就可以了……」
「我當然懂！」
肖時欽發現他想要說話的時候好像特別容易被打斷。前有王杰希，後有孫翔，可憐啊。
「咳，」肖時欽努力拉回，「我說到哪──我不是很想離家太遠，而且W市的大學就很頂尖了，所以就告訴導師，我把武漢大學當目標，想進工學部，念個動力與機械專業。
「高一也就這樣過去，一直到高二開學，作業更多，我雖然沒落後但是也很吃力。我一個朋友就是比較慘的例子，他沒跟上進度、成了班上最後一名，被罰得很慘。他自暴自棄，乾脆就跑去玩遊戲，還給我介紹了幾款。當然我不想變成他那樣，可是榮耀的介紹網頁挺好看的，我就看下去。結果一看到機械師三個字，那天晚上我就忘了要念書。」
「你這麼喜歡機械喔？」孫翔發問。
「算是。」肖時欽很難解釋當中的感覺，「應該說之所以被吸引，是沒想到一個遊戲能分成這麼多職業，而且好像有很多道理在。念書又很累，我就說服自己把玩遊戲當作是放鬆。一開始是每天玩個一小時，我還能控制，直到我那朋友有天忽然揪著我說：『為什麼我們市的雷霆這麼弱？』
「他只是想要發洩剛看完比賽的心情，但我一個字都聽不懂。後來才知道，第二賽季是雷霆建隊出賽，那時候戰隊都不滿二十支，比較容易進入聯盟。可能因為有種同鄉情感吧，就把禮拜六玩遊戲的時間，改成看雷霆的比賽。不過一開始雷霆是真的沒什麼戰力，久了也無聊，我就去找了一下別的戰隊資料。」
孫翔想像年輕的肖時欽，坐在電腦前查資料的模樣，總覺得太好想像──因為和現在根本沒有差別。「你想爬牆啊？」
「爬牆？喔，你說粉其他戰隊嗎？也不是，就是覺得知己知彼、百戰百勝，雷霆為什麼贏不了，一定也有部分原因在對手上。直到我把第二賽季的比賽看完，嘉世連冠，我興奮地上淘寶拍了一葉之秋的手辦，才知道──」
「你說什麼！」
「啊？呃，我說，第二賽季、」
「不是、你剛說你拍了一葉之秋的手辦？哇塞小事情你喜歡一葉之秋？哈還是喜歡葉修？靠怎麼可能！」孫翔完全不覺得葉修會是肖時欽的偶像。至少他勉勉強強想了一下早期選手，就是不覺得該是葉修。
「不是，不是喜歡葉前輩。嗯……但也能說是喜歡吧……」肖時欽覺得這種心情太復雜，「我拍完手辦就知道，是已經很喜歡榮耀這遊戲了。至於為什麼是葉修，大概是因為他從不露面，好像很任性，卻能把隊伍一直帶上冠軍、這種精神的關係吧？」
「不懂。」
「沒關係，這真的很難解釋。」肖時欽在床上側過身，現在視線剛好對到旁邊的書櫃，「反正第二賽季一結束，我就知道我該做什麼了。以前讀書就純粹是讀書，跟導師說的目標也只是一個讀書的終點，我就算喜歡機械，也不代表非念不可。可是榮耀越玩越高興，我覺得也許我能夠做到更多。
「六月底開始我就把每天玩遊戲的時間拉長，想要快點把等級封頂。暑假過去一半，因為更常注意職業聯盟的關係，我得知雷霆決定建訓練營，對外招收訓練生。那時候還是人人可以報名，只有簡單的篩選而已。一開始是暑假體驗，大概是要進一步選人才做正式訓練，我就用這種方式說服爸媽，進了訓練營。
「暑假一個月的訓練不算很輕鬆，可是有系統的練習是進步最快的，最後我很幸運地得到留下的資格。」
肖時欽嘆口氣，「那一年比當隊長還辛苦。」
「第三賽季嗎？」
「嗯，第三賽季。那時候我已經很確定我想要加入雷霆，這個念頭比想做職業選手還要明確。隊長、當然是那時候的隊長、他特別照顧我，也希望我留下，就陪我到家裡，和爸媽談。」
肖時欽至此忽然又想到件事，可他還不打算跟孫翔說。當年隊長的照顧，其實一直被他繼承下來。戴妍婍決定簽約雷霆時，同樣是被家人百般勸阻，畢竟女孩子做電競選手，聽起來就不是個好打算。肖時欽也是和第一任隊長一樣，陪著戴妍婍回家，說服對方家人。
「我爸很不樂意，也是，書不念跑去打遊戲，換作誰都會擔心。可是我媽聽完隊長解釋，就答應會好好考慮。那天晚上我們三個人開家庭會議，我還記得從晚上六點講到半夜一點，才終於讓我爸點頭。只是唯一的條件，是不管我能不能成為職業選手，都必須把高中讀完。
「所以第三賽季，我就是白天上課、晚上訓練，沒有休息日，有時間就待在訓練營裡。導師知道之後，還在教室裡當著全班的面大罵：『打遊戲沒出息、沒未來，那些選手都是一幫子沒文化的。你難道不想考武漢大學了嗎？你的機械專業呢？寧願沒文化也要去打遊戲嗎？』」
「靠這都什麼老師。」孫翔一聽也來氣，他當然也被罵過，可他反正早被導師放棄，那些話聽過就算。但是肖時欽不一樣啊，本來一個好好念書的普通孩子，找到自己想做的事，為什麼還得聽這些不入耳的話。
肖時欽當年也會感到被羞辱，可是這些反而成為他更努力的動力。對於孫翔嘴上為他說話，不免又要微笑。
「沒事。之後畢業也沒往來，不打緊。我自己清楚榮耀裡面才會有我的熱情，這樣就好。加上一整年的訓練讓我提升很多，雷霆也缺乏戰力，所以第四賽季我就出道，成為正式隊員。
「出道之後也沒什麼，一開始贏過、輸過，新秀牆也撞過，第一個賽季通常都是這樣過來的。可是第四賽季結束，又有事發生。一直護著我的隊長，決定要退役。我那時候正決定自己要往戰術意識方面培養，隊長也看好我，所以就直接把我拉拔成隊長。再之後……就是這樣了。」
同樣的，後來的事都不必多說。很多心路歷程被省去，旁聽的孫翔卻也能清楚肖時欽也有自己的辛苦。一時間兩人都不說話，被勾起的過去總是要再三回味，當中酸甜苦辣沉得很，嚐上一口就叫人噤言。
「孫翔。」肖時欽輕輕喊，極為安靜的環境裡，適合這樣淡然的起手，最易成為心潭的圈圈漣漪，最後發現這一汪池水深得叫人心慌。只因見不到底，弄不明白，無法揣測。
「我們都是職業選手，過去怎麼樣都過去了，但以後一定是要繼續努力。」
「廢話。」
「之前沒有回你的簡訊，我很抱歉。可是考慮到自己的身份和隊伍，我認為這是最好的方式。你可能不會懂我的意思，但是我必須說，我得這麼做。」
「我懂。」孫翔說，他想著江波濤給他的提點，「你一定是想到什麼我沒想到的，所以我現在可以原諒你不回簡訊。可是，小事情，我問問你啊。今天說完話，你覺不覺得其實我們還是可以聯絡的？」
「本來就能聯絡、」
「更常一點的聯絡。」
肖時欽沒有回答。
「我常招人嫌，但我這次一定得問你。如果你不覺得我煩，講話也挺開心的，那幹嘛不聯絡？你就當作跟以前念書玩榮耀一樣啊，放鬆、放鬆！你以前還每天玩一小時，我現在不過就是傳簡訊，你要是不喜歡我連電話都不打。」
肖時欽很清楚孫翔說得都是表面的東西。拿榮耀做例子真是糟糕透頂，要知道故事的最後是他成了職業選手一頭栽入，所以和孫翔繼續連絡不就是放任感情發展嗎？
可是就像是他意識到他欣賞葉修，進而踏入這圈子，管都管不住；現在的肖時欽清楚他就喜歡這人，雖然有點傻缺、有點自信過度、不懂其他人的眼光，可是又有技術和熱情、又真誠待人，在他面前什麼傻事都能成為樂事。
他也怕這一次拒絕之後，變成熟的孫翔就知道要客氣，而後他們向後退，遠離。
這不是單選題，更不是複選題，也不能用二分法來區別，肖時欽擔心雷霆擔心自己擔心對方擔心所有──終歸還是希望他所在意的一切都能幸福。他不是完人，知道沒有最完美的解決辦法，全都靠人類自身的選擇與克制，去平衡出至少能被接受的局面。
在這間房間，他決定要玩榮耀，改變了人生軌跡。
今天他又要在這房間，決定是不是更信任這個人，儘管他還不是那麼可靠。
「孫翔。」每一次有重要的事情，肖時欽都是先呼喊名字。「我會回你簡訊。你也能打電話來。」
「真的？」
「真的。和你說話的確能放鬆，你沒說錯。」
「我就說──」
「──但不管你現在在想什麼，我還是要告訴你。
「無論未來將有什麼樣的改變，都請你獨立做出決定。」
只因不願你我後悔，如我們走上榮耀，若我們走入愛情。
孫翔一掛電話就樂得整個人跳起來，差點一頭撞上後門。
他和肖時欽約了再找時間出門，畢竟收假後他們都得立刻投入比賽。而且肖時欽已經答應他不會不理人，那就是孫翔可以繼續進一步行動的意思──現在已經非常確定江波濤英明威武，給他的提示真是不能更棒。
孫翔好想找個人，告訴對方他現在有件非常重要的心得。
但是他覺得打給江波濤沒意思，因為副隊長不會太意外，所以孫翔必須再找別人宣告自己的好消息。如果是之前，他會打給肖時欽分享，可是現在最不能夠說的對象反而是他。
一翻通訊錄，孫翔迅速鎖定下一個目標，撥號出去，線路沒堵、迅速接通。
「唐昊──」
「你打來幹嘛？」對面不曉得是不是還在守夜，背景音是一群人吵鬧吆喝，連帶唐昊得大吼才能講電話。
「我跟你說──我戀愛了呀嘿！」
「喔你戀……什麼！你脫團了？！」
「沒有──只是我有喜歡的人了我必須報告這個好消息！」
「操，干我屁事。」唐昊氣到掛電話，孫翔到底幹什麼大年初一就害他爆粗口。
這個年真好。